在余干方言中“看kān猪”指养猪。
这,在旧时可是城乡住民一项具特殊意义的生活实践。城镇居民把猪当成储钱罐子,养着它,就如把零钱一天天放进去“聚跺dǒi”而今的时髦习语称作为“零存整取”。
乡下的村民把它当成是“咸肉坛子”年前宰杀它,腌制成咸肉;
之后,一星点、一星点地割取,炒个小菜,够大人、小孩爽它一年的。这便是典型的整存零取。
所以,尽管猪的外形丑陋,气味腥膻,还老是一身乌糟邋遢的,是名符其实的丑八怪;
但无论城乡,几乎家家户户都离不开它。
记得小时候,我家从年头到年尾,屋边的猪栏里就从不曾少过它。那时,买猪崽、卖壮猪、以及日常炆猪食是大人的事;但饲养、猪栏保洁、甚或招呼它们归家回栏都是我们几姊妹的担当。
那时的猪也同那时的人一样,命贱。
吃的是泔甏(注一)里盛的洗锅水、淘米泔,间或加餐——佐以特制的“猪食”那都是些从东岗岭上打的猪草,或菜地里采的黄菜叶、老菜帮,草草洗下,再放进菜盆里剁碎,煮熟而成的“垃圾食品”。
可大猪小猪们却当成宝贝、佳肴。往往一勺子下去,它们便以十二万分的热情去抢食之。
于是,院子里立马响起了它们欢快的嘬食声。
有时,大猪还使招欺负小猪,要么把前腿跨进“提食盆”里(注二)把头占去盆里的大半空间;
要么,公开逞强,把小猪拱去一旁。
每当我们看到它们吃得那么香甜,那么酣畅,我们也十分开心,在一旁分享着它们的快乐。但当我们看到“大讹小”这种“阶级斗争”居然也出现在动物中时,心里又十分地不平。
“去你的!在老子面前你还敢称王称霸呃!”
我们通常操起斜插在壁上的竹筲,朝“猪霸”屁股上狠抽两鞭,打得它老老实实,再也不敢逞强了。
有时,为了催膘,父母亲也会从牙缝里省下些钱来,给猪买些米糠加餐。
米糠是谷物机制,经过扬筛后得到的副产品。
其中,最外表的是谷壳,没有食用价值,只能做燃料。谷壳里边最细嫩的一层才是米糠。3年困难的时候,我们吃过,尽管有些呛喉,那味道还是甘甜的。用来喂猪,可算得上上等的佐料。
所以,在市场上,卖价不菲。
有些刁民就使坏,把谷壳刻意磨细,用来充当米糠。
这些雕虫小技只能骗过不谙世事的小孩,连猪都瞒不过。往往一把撒下去,大猪、小猪争先恐后地跑来,低头闻一闻,连嘴筒子都懒得下,就懒洋洋地离开了。
见状,我们自知上当了,少不了跌脚大骂一通。
为了避免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大人们总是亲自出马,进行采购,他(她)们是凭手感来识别真假,以避免重大经济损失的。
正因为米糠来之不易,所以喂食时,父母亲一再交代我们:千记洒撒均匀,量要少;只要能逗猪进食就行了。所以,这也就成了我们日常撒糠喂猪的准则。
除了日常3餐在家外,我家的猪大部分时间都自己跑上东岗岭去啃树皮、草根进食。
后来,山上有了看山的“应山婆”(注三)它们也懂得和她捉迷藏。
我家的每只猪似乎都有灵性。不论它们在山上吃得、玩得多痛快,只要听到我们在山下“唔mìng——叽——吖”的呼唤,准会撒腿没命地跑回来。
兴许是猪饲料太没营养,加上没有而今的激素催发,当时养大一只猪崽往往要7、8个月。
在身边待了这么久,如同而今的宠物一样,使我们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所以,壮猪出栏,往往是我们最为伤感的时候。
好几天前,从父母口中风闻要卖猪的消息,心里就依依不舍,忐忑不安起来。
我们明白,父母亲也舍不得自己喂大的猪去驮刀挨宰,但家里急等着卖猪的钱去买米或给我们开学交学费,不得不忍痛割爱,这也是他们当初买猪崽养大的动因。所以,我们忒能理解大人的难处。
可,感情上的理解归理解,不舍归不舍。
所以,喂猪时,不但不会责怪大猪的“以强凌弱”行为,还往往偏袒它,捏满满一大把米糠,抛向它嘴边。那猪也十分精明,仿佛知道等待自己的是血腥的命运。
所以,对嘴边的特惠米糠,也失去以往的激情,总是勉强下咽。这情景更让我们悲不能禁。
父母怕我们伤心,也总是等我们上学后,才将猪出栏。
自然,放学后,看到空空的猪圈,或一只孤零零的小猪,我们几姊妹总是止不住眼泪直流。
这种对家养猪的缱绻之情一只持续到我参加工作很久以后。
有一次,我们举家回乡过年,正赶上丈母娘家四邻村民在宰杀年猪。看到周围老老少少那欢欣激动的样子,我心里就老大地不适,似乎我的”看猪”情节受到莫大的亵渎。
心想:当你们夹起自己一点点养大的猪身上的肉块时,难道就咽得下喉吗?
写于上海浦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