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到六月,我体内的蝉就开始嘶鸣起来一一题记
过了端午,气温便慢慢升高,畈上稻子一天一个样,先是抽穗,再是扬花,连空气里都弥漫稻香的气息。在这气息中,稻子由淡绿变黄,稻穗渐渐地饱满起来,像含羞的姑娘,慢慢地低下了头。
在微风中摇曳,摇曳进了六月天。
六月,对于城里人,或不从事农业生产的人而言,是巴不得气温低,天天刮风的。而对于我们面对黄土背朝天的农人来说,六月是双抢季节,都期盼着老天眷顾,天天有日照,要晒谷子咧。
我在农村注定要生活一辈子,对六月天的感受异常亲切。传统的农历六月,还是半夜,主妇就生火煮饭,之后在天亮之前摸到河里洗衣服,主男呢,准备拉车、打谷的禾斛等。
夫妇俩在太阳还未露脸时吃饱了饭,交待床上七八岁孩子带好三四岁的弟弟,等天亮就要起来,扫好场子,准备晒谷。孩子半睡半醒,哼哼唧唧地应着,母亲不厌其烦地说饭在哪菜在哪,孩子好像没听,父亲走过去,一巴掌拍在孩子的屁股上,孩子惊愕地坐起来,睁大眼惘然地看着四周。
父亲把母亲的话重复一遍,孩子响亮地回答:我记住了!
那时,打禾用禾斛,一双男女劳力一天最多一亩多,脱粒时用双手握紧禾兜把禾把举过头顶,然后用力向禾斛摔去,只听得禾斛“嘭”的一声,若是几个人打禾,那嘭嘭的声音,不绝于耳,很是响亮。
打禾是个力气活,也是技术活,看一个男劳力是否优秀,从站姿,到握禾,再到打禾几个基本步骤有人三下两下就把禾打好了,只剩禾把,然后一撒,均匀地散开在田里,而且打禾人在水田里不湿衣。
如果不是优秀的,那一定不像样,要么站的角度不对,要么握禾的姿势不对,要么站的远近有问题。
甚至打禾的节奏不合拍,结果,自然水一身泥一身。
打禾一畦一畦打,通常是由割禾人决定,一般八行,由这头打到那头,就有几箩,或是几袋谷,停下来整理,把进来的禾秆清掉,装进箩筐或是袋子,放在田埂上。
不管天上的日头怎样毒毒地晒着,还是悠然地吸上一袋烟,或是在天高地阔的田野,吸吸溜溜地喝上一大钵稀饭,农村人不管什么是雅相,喝完了,女人望着男人笑。
打了一袋又一袋,田里的水开始发烫了,男子把袋袋金黄的谷扛上拉车,肚子也开始叽叽咕咕叫了起来,喊一声收工,女的呢,则声称再割会儿,也许是营养差,底子薄,挨昼的时候,发起烧来。
男人用自行车把她驮到医院,女人打点滴想到自家田里的禾,就像想着自个儿的孩子一样上心,医生拔了吊针往往会说:“明天再来。多休息。”休息个鬼,田里是双抢,她从医院出来,又下田了。
这双抢呢,不但要收割早稻,还要抢种晚稻。
再何况天气预报说有阵雨。我的六月,我的天,这是田间的战斗。
在这六月,农村的任何角落都是战场。
村里每一块场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巴掌块的场都晒满了农民的喜悦。年事已高的阿公阿婆,负责翻晒稻子,这翻晒谷子的活,尽管比起打禾割禾那活要轻,但讲究的是勤,要勤搅勤翻,如果没晒好这头遍的谷,那绝对会坏谷子的,这第一遍叫"出水",头遍出得好,第二遍晒干就容易了。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雷阵雨总是突如其来,主家若是没人在,左左右右的邻舍,阿公阿婆,姑叔弟妹都会跑来一起收稻。而在畈上劳作的人碰到这样的天,就像救火一样往有谷的地方猛跑。
乌皮汉子,刚做媳妇的嫂子。
村里,路上,田野。三点一线。
来的来,去的去。牵牛的,载谷的,扛锹子。从早到晚,好不热闹。
男的着得简单,女的穿得朴素。要是本村有一个公子哥,或俏妹子有意弄得排排场场,来到田里或田野是要受鄙视的,甚至会遭长辈责备。
我们的六月我们的天,农村六月无闲人,从大到小,从老到少,忙这忙那,忙得连汗都顾不上擦,实在太热了,男子率领孩子跳到河里,女的则把毛巾打湿盖在头上。
突然男的脚下踩了东西,钻了水一摸,啊,拿起来一看,是一只甲鱼,小孩欢呼。
女的则拿了袋过来,把甲鱼装进去,用禾秆绑了口。
孩子问母亲下午弄了吃吗,母亲说,这野生的卖三百多块,卖了,好给你和妹妹交学费,孩子有些黯然,嘟起的嘴吧能挂一把夜壶,这么辛苦,弄到甲鱼还要卖?
母亲告诉孩子,你现在要好好读书,长大了离开农村,做个吃皇粮的人,孩子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他在小小的心里叩问:吃皇粮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人?是像李元霸一样的,还是有六只脚呢?
孩子一边劳动,搂禾把,一边望着无云的天空。
做娘的心疼孩子,虎头虎脑的孩子晒得黑了,说等一下,你早些回去,厨房里有粉蒸肉也好吃得很。
孩子乐得跳了起来。在那个时候,平时很难吃到肉的,何况粉蒸肉呢?
在那个年代双抢是最隆重不过了,家里会挤出开支,甚至不惜赊账,去宰鸡,或煎蛋,蒸肉,还有肉炒粉俚呀,都舍得买,或者找那些勤快的下田笼捕的人买一些泥鳅黄鳝,那更是美味佳肴了。
孩子们也在在劳动中不知不觉懂得了不吃苦哪能享受甜的道理?
我们的六月我们的天。
我们的向往在六月的挥汗成雨中慢慢变成现实。
看,村里家家晒了金灿灿的稻子,这是我们的收成,也是我们的希望。
在这六月的烈日下,听到我们翻晒稻谷的声音,那么的有力,那可是我们心里的歌唱呀。蝉的嘶鸣嘶开了六月的热烈,嘶开了六月的收获,也嘶开人们跟着田野绿色的希望,走向金秋。
我们的六月我们的天。
作者简介:朱木旺, 中学老师。上饶作家协会会员,余干作家协会副秘书长。
出版过作品集《这不是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