荞麦羹 – 文磊

2018年8月23日22:08:43干越文艺2053字阅读6分50秒

1.春末夏初,是家乡“青黄不接”的时节。这时,早稻还远未成熟,头年的陈粮却所剩无几。

所以,家家都在为“盘中餐”纠结。

“割麦过荒,割麦过荒”突然,天外云端,不时传来布谷鸟的急切呼叫,像是提醒人们快去收割麦类作物,以度过这暮春饥荒。那年头,家乡早已合作化了。

农民的耕地也全都归公入了社,生产队里都是以稻谷生产为主。哪里有麦可割?

不过,那时的主政者,奉行开明的政策,允许农家保留少量的“自留地”。

所以,家家户户都会在荒郊野外,田头地边劈土开荒。

这样,年中种上蔬菜,年尾种上麦类杂粮,就可以解决自家的部分需求。我家祖坟山上的空地里,就种有荞麦、大麦和小麦。每当春夏之交,我们就跟着爸爸妈妈,下地抢收。

我记得荞麦是头一遭下市的。这作物超贱,但成熟期正好在春荒时节,应了农家的急需;

所以,在当时很受普罗大众的欢迎。

它拥有“麦”的美名,但外形却迥异于其他麦类作物。紫红色的茎秆如同树丫一样,节节长叶开花。

每当白花褪尽,一粒粒钻石形的果实,便密扎扎地镶嵌在枝丫上。

麦粒由青慢慢转黑,这便是收割的季节了。

每逢这个时候,爸妈便十分激动,积极张罗割麦度荒。为了不影响老爸下乡去卖货,他们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叫上我们姊妹几个,一起上畈割麦。

往往是地里的麦秆被割完,齐崭崭地摆放在地头时,东方才刚破晓。

我们姊妹几个累得腰酸背疼,斜依在祖宗坟头上拭汗歇息;父、母亲则忙着收集、捆扎。当旭日在地平线上露脸的时候,他们已收拾停当,一声吆喝,低头起肩,我们便跟着他们欢快地踏上了归程。

荞麦羹 – 文磊

2.回到家中,父亲把荞麦秆放在中堂,火急火燎地扒拉了几口饭。

便慌忙挑起他的货郎担下乡去了。

那时,父亲失业在家,呆了几个月后,才刚由一个熟人介绍了这份工作——摇拨浪鼓下乡小卖。

这生意虽小,但关乎我们全家的生计,一点也马虎不得。

老爸走了,剩下的荞麦加工工序,便责无旁贷地由我妈领着我们来完成。

头一道工序是脱粒。

荞麦不像大麦那般讨嫌,它没有麦芒,不会芒人。

所以,小孩照样可以参与。

我们轮番上阵,扬起麦结,在石磨盘上一下下甩打。那黑褐色的的麦粒便应声而落。

还不到半个时辰,那担荞麦秆便处理完毕了。

母亲顾不得擦去头上的汗水和身上的灰尘,便急急忙忙扫拢散落在堂前四周的麦粒,装入篾制的晒箕(家乡称“播箕里”)中,端去院子里,迎风颠簸,以便除去内中的尘土和秆屑。

然后,让我们搬出张条凳,給她垫脚。

她便踮起小脚,将一筐筐麦粒依次摆放在院墙上,赶日头曝晒。

晒干以后,我们又进入到第二道工序——磨制荞麦粉。与它那似乎“坚不可摧”的钻石外形相反,荞麦其实是十分松软,极易磨制的食粮。只是它那乌黑的外壳会成片地脱落,掺杂在细粉之中,所以得进行第三道程序——筛选。那时,几乎家家都备有各种尺寸的筛子。

有粗糙的“谷筛”,中等孔隙的“隔gá筛”,细密的“粉筛”。筛选荞麦粉用“隔筛”已然足矣!那浮在筛面上的麦壳(方言称“麸皮”或“荞麦壳里”)常被我妈收集起来,塞入枕胆里做枕头。

荞麦羹 – 文磊

3.为了给远道归来的老爸一阵惊喜,我妈老爱赶做一顿荞麦晚餐,给老爸尝鲜。

不知什么缘故,自古以来,乡亲们从没有用荞麦米直接做饭的习俗。

而是磨成粉,做成荞麦面疙瘩,方言称“荞麦羹”;或拍打成厚圆片,家乡话叫“荞麦粿里”。

我妈所备的荞麦大餐,也就是“荞麦羹”加“荞麦粿里”。由于荞麦面粘性差,无论是用它做羹还是作粿里都非易事。做“麦羹”时,先将荞麦面放在钵子里用热水调和,反复抓捏,这被称为“作”。

之后,再取出一些,随意捏成团,放进煮沸的锅里,与菜叶同煮,即成“煮荞麦羹”。

如果“作”得不到位,下锅后“荞麦羹”就会散成荞麦糊。

“荞麦粿里”的做法就较为复杂。

首先,得把锅里的水烧开,倒入适量的荞麦面,用锅铲反复搅拨,使之均匀;还得挑起一坨坨,用力朝锅壁上摔,家乡话叫作 “搭粉里”。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才铲进大钵头里,用手反复狠命抓捏。

直到面糊糊开始发黏,有了劲道,这才开始下一道工序——“做荞麦粿里”。

所谓“做荞麦粿里”就是将前叙“搭”、 “作”好的荞麦糊捏出一小坨,用手掌搓揉成大小均匀的小球,再放在左手掌心里,用右手手指按压成厚圆片。

小孩力气小,按压不成片,要合掌拍打方成。故在童语里,它又被叫作“拍拍粿里”。

将做好的“粿里”放在锅里和菜一起煮,或放在蒸笼里单蒸,都很美味。

尤其是后者,就着红糖入口,那爽劲真教人销魂。

所以,家乡流行一句俚语,道是:一行服一行,荞麦粿里蘸沙糖。极言这种搭配的微妙之处。

记得那天老爸挑着货担“哼哼”着,疲惫地走入家门。

一放下担子,身子就无轻无重地倒入了厅堂的睡交椅里。但是,一见我老妈领着我们为他端来了“拍拍粿里”和“荞麦羹”,他立马来了精神,从竹椅上一跃而起,端起“麦羹”就俯首饕餮起来。

一边伸出大拇指,赞不绝口:“好!好!这荞麦羹简直赛过‘龙斝gǎ(注)凤宴’”!

此时此刻,我们忒有成就感,老妈也笑得合不拢口。

一家人都沉浸在对荞麦美味的陶醉和对辛勤劳动所得的喜悦之中。

注:

“龙斝gà凤宴”意指上上等的美味佳肴。

“斝”普通话音jiǎ,原指祭祀的酒器,后引申为上等祭品。

写于上海浦东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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