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自晚会结束至平安日下班。
这48小时是巴斯大学液压中心的全体教工和我们这些极富同情心的中国留学生极为难熬的时间。
按英国高校的惯例,12月24日这天是老板们向下属发放当年奖金和来年续职聘书的日子。
这天,老板秘书频繁奔走于各个办公室,向相关人员私下传达,并逐个地将他们领入系主任办公室。能有幸尾随秘书小姐,诚惶诚恐地去觐见老板,自然会赢得同事们一片羡慕的目光。
到下午五时止,始终不见秘书小姐的倩影光临亨利博士的办公室。
我们几个中国同学敢怒而不敢言。期待在最后一分钟会出现奇迹,但这一良好愿望随着教授办公室大门的一声“雷”响和他那奔驰汽车马达的轰鸣,而彻底幻灭了。我们的心一下都凉到了冰点。
亲眼目睹了资本家的血腥和冷漠,亲眼看见一个学有所长,广有建树的学者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我们无比激愤,心里在为他不住地叫屈。
费尽平生精力,到头来一无所获,正所谓“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忙?”离开了学校,叫50多岁的亨利如何谋生呀?我们的心在隐隐地作痛。
突然,亨利博士的门打开了,我们生怕看到一个善良老人的尴尬,慌忙埋下头去,无事装忙碌。没料到,一声亲切的节日问候后,他带给我们的是几重惊喜。
(五)
“Hello,Chinese Gentlemen, Merry Christmas to you all!(您好,中国绅士们!圣诞节快乐!)”,闻声后,我怯怯地抬头,只见与我的想象相反,老人红光满脸,神采奕奕,表现极为轻松。
“Merry Christmas to you(圣诞快乐!)”我们同声回答着。
“Could you accept my personal invitation and go my home for Christmas celebration?(请你们接受我的一个私人请求,请你们和我一同回去,共庆今年的圣诞节。)”
“What(什么)?”如雷贯耳,我们8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齐整整地喊了出来。
“Yes,go my home for Christmas(是的,都去我家过节)!”他故意放慢了语调,用自己最为清晰的牛津口音,一字一顿地宣告着。
“我的天!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这份请客的心思!”我瞪大眼,心里暗想,换成是我,要么去哪个山头放声大哭一场,要么破罐子破摔,蒙起面来,半路拦住那个狗屁教授,痛打一阵解解恨。
可他,却像啥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如此安详、笃定。
我满腹狐疑,不由得朝我周围的同胞来回张望着。看得出,他们也同我一样,毫无思想准备,被这戏剧性的场面惊呆了。也正木然地左顾右盼,莫衷一是。
“Oh!That’s very kind of you! We certainly go more than happy (哇塞,你真是好人,这确实让我们大喜过望了。好,我们这就去定了)!”
这时,同伴中前叙那个亨利所带的学生走向前去,握住他的双手,代表我们朗声接受了他的邀请。
“OK,Here is the van(好的,上车吧)!”他迅即走到我们办公室门边,微微弯腰扬手。
原来,他早有准备,今天一大早就开来了一部9座面包车。
我们犹豫着,没人上车。
因为此刻,我们脑子里都升起了同一个问题:如今,老人已经失业了,即将衣食无着。
他还这么折腾,那得多花多少钱呀!
按照我们中国的传统礼仪,我们总该备些礼物,意思意思下吧!
想不到,他发现了我们的图谋后,借口时间不早,推着搡着,把我们8个人硬塞进车厢里。
启动马达“呜”的一声,驶离了这个教人可恨可恼的“液压中心”。……
(六)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行驶,车子在布列斯托尔市郊的一栋两层楼别墅前停下了。
“Here we are”博士一声欢快的吆喝,引来了博士夫人和她的一对儿女们的欢声笑语。她们跑到门边齐声呼喊着:“Welcome,welcome you all! Merry Christmas (欢迎,欢迎,大家圣诞快乐!)”
孩子们是英国高校的在读学生,假日特地赶来看望父母的。
或许对父亲的不幸还不知情。此刻,也同他的父亲一样,一脸灿烂的笑容。夫人是专职太太,同博士长有一副夫妻相,面容清瘦,一脸和蔼。但从她的眼神里不难读出热情后面所蕴含的悲哀。
面对主人一家的炽热真情,不知怎的,让我这七尺汉子止不住地鼻子发酸,喉咙发梗,泪水也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博士家的客厅并不十分宽大,但与餐厅相通,所以空间裕度恰到好处。
一套维多利亚时代的家具,显得十分典雅、亲和。
客厅和餐厅交界的一角,安放了一棵硕大的圣诞树,在五光十色的灯光和圣诞礼盒的点缀下,横添了不少的家庭温馨和节日气氛。
家庭主妇把我们逐个安排到旁边的餐桌上就坐,还给我们每人派发了一顶纸板做的圣诞头饰。
突然,厅内的电灯熄灭了,在大人小孩的欢呼声中,主妇灵巧地在每人面前点燃了蜡烛。在博士朗声的倡导下,夫人和孩子们欢快地端来了烤火鸡、炸香肠、煮芦笋和英式布丁等传统的圣诞大餐。
把恁大的餐桌都摆满了。
在闪闪的烛光中,博士柔声提议:为给百姓赐福的耶稣基督,为女皇祈祷。
这时,电视里也出现了女皇温柔的圣诞致辞的声音。
之后,博士给我们每人发放了一只约两指大的彩绘拉线炮,让大家交叉着手臂。
彼此握着邻座的炮仗,围成一圈。在博士的指挥下,同时高喊“Merry Christmas!”并拉响了手中的炮仗(注),以此宣告平安夜圣诞庆典的开始。
(七)
次日6点左右,睡眼惺忪中,我已经听到主人房里,传来博士的洗漱声。我慌忙叫醒了身边的同伴,穿戴齐整,来到了客厅。一俟博士现身,我们就齐声送去我们诚挚的圣诞祝福。
当然,我们心中不约而同地都闪现出一句潜台词,那就是祝他:否极泰来,来年转运!
博士告诉我们,他要去教堂做些准备,让我们与他家人一道用完早餐后,约9点半左右,他儿子会送我们去教堂做弥撒。他一再解释,圣诞上午的教堂祈福是西方的传统礼仪。
果不其然,我们与他的家人一道,乘他的面包车准时来到了附近一所小型的教堂里。
这时,周围的教民们差不多都已经来齐了。
他们云集在教堂外边,人手一支小白烛,互相招呼着,表示节日的祝贺。与此同时,一队穿紫色衣袍的姑娘们,列队进入了教堂。人们尾随在他们后边,缓缓步入大厅。
这时,教堂尖顶上的大钟敲响了10下。喧闹的教堂大厅里突然哑寂起来了。
紧接着,让我们再度大吃一惊的场面出现了。此时,我们自认为无比熟悉的亨利博士正穿着一袭庄严的牧师黑袍,手捧圣经,徐徐地走到圣坛上。
原来这位善良的老人,在担负着繁重的教学科研任务的同时,也免费为社区教民服务。
管风琴响起来了,低沉的乐曲声回荡在肃穆的教堂里,引起了唱诗班的姑娘和全体教民的和鸣。我们不懂赞美诗,彼此相视无语。只是一个劲地注视着我们尊敬的亨利博士。
此时,他正在歌声中庄严布道:“……请以天父、天主、天神的名义,热爱生活,哪怕是身处逆境。
因为那是上帝对你的原罪的回赎。
热爱你们身边的每一个人,哪怕是曾经让你罹难的敌人,因为,他们也是上帝的子民。……”
我们听得明白,他那清晰浑厚的声音在教堂大厅里久久回响着。似乎,回应它的只是教民们静心屏气的沉思。但是,毋庸讳言,在我们八个中国同胞的心灵深处却掀起了汹涌的情感波澜。……
(全文完)完稿于广东佛山
(注)在老家,基督徒严禁点香,放炮仗。我看这纯属以讹传讹。在西方根本没有这类忌讳。
圣经上也写得明白,在耶稣基督降生马厩的时候,就有3个东方神圣拿着香和没药等礼物,循着明星指引的方向,来耶路撒冷来朝圣。可见,在基督教的原生地,早就有焚香的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