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亨利 – 文磊

2019年1月2日20:42:39干越文艺4966字阅读16分33秒

故事情节,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偶合。

故事梗概:本文叙述了一个发生在上世纪,一间英国高校里的悲伤故事。

文中围绕一项突出的发明所带来的利益冲突,众生纷纷亮相。受害人在大难和不公面前,所显现的不凡应对,生动地诠释了他对善良,对博爱,对人生的独特见解。故事寓意深刻,发人深思。

善良的亨利 – 文磊

(一)

在我国,无论从先辈,师长的口中,还是从周遭环境、社会媒体里,出现频率最高,以致老幼耳熟能详的一句说法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在日常生活及戏剧小说中,那个“报”字好生了得:只有善人天佑了,恶人天谴了,正义得到了伸张,民心才得以大快。

就这样“因果报应”理念自幼就牢牢地植入国人的脑海里,成了人们亙古不变的人生铁律。

看起来,这世上,无论多么善良的人,他心中记挂的终归是那个“报” 字。

即对自己善行的回报,和对他人作恶的报应。

但是,这一理念,在我认识了亨利先生,耳濡目染了他如何应对人生危机,如何对待命运的不公时,受到过一次致命的挑战,毋庸讳言,我的灵魂也受到了一次极大的震撼。

故事还得从1986年的平安夜谈起。

这年的圣诞节带着我如磬的乡思乡愁,又来到了我的身边。因有去年的教训,我不敢贸然外出,呆在办公室里暗自琢磨着如何消度这个漫长的假日。

此时,我周围的老师和同学们也一反常态,个个心事重重,连彼此的圣诞祝福也都讲得十分敷衍。

不一会儿,隔壁办公室的一位中国同学跑过来,附在我的耳边。

悄悄地告诉了我一则怵人的消息:前几天,围绕着一项发明专利,他的指导老师——以热心、善良著称的亨利博士和布朗教授发生了一场不愉快的争执。

教授光火了,在昨夜圣诞派地上,故意借题发挥,扬言要炒几名教职员工过节。

就这样,他一句话就把系里节日的喜庆气氛驱赶得无影无踪了。

教员们人人自危,为自己,也为亨利博士的前途揪心。

(二)

亨利博士是我们“液压中心”资历最深的老教师之一。约50开外。他身材修长,慈眉善目,花白的鬓角卷发,直漫过了他清癯的脸颊。

同那个自命不凡、矫揉做作的布朗教授不同,他处处与人为善,谦恭和蔼。治学也刻苦严谨,锲而不舍。在液压界久负盛名。无奈生不逢时,屈居于布朗教授足下,如明珠投暗,一直忧郁不得其志。

原来,在英国各高校中,采用的是保守的“教授终身负责制”即在每个系里,不论多么“人才荟萃,将星如云”都只能设一个教授,他就是当然的系主任或中心主任,任职到退休为止。

布朗教授担任巴斯“液压中心”的行政领导多年,整天沉溺于行政管理的繁文縟节之中,渐渐知识老化。对液压科学的许多新领域,往往只停留在一知半解的肤浅认识之中。

但他掌握了本单位几十号教职员工的生杀予夺之权,单位里一切开支(包括人员工资)全由他一支笔来审批。全系教师的科研成果,也都要由他署名申报。

所得的专利归学校所有,所得的奖赏,也由他与该项目的主管按9:1的比例来分成,他得的是大头。

即便是对海外硕、博研究生的培养也是一样,导师的衔头非他莫属,其他具体指导便由各资深讲师来实施。由于英国文化委员会是按研究生人头数将指导津贴直接拨入导师名下的。

所以,尽管他平素极少和研究生们有什么瓜葛,但是,上头来的津贴,他照收不误,受之无愧

(三)

祸起萧墙的是一种检测仪器。这是经过几年的悉心研究,由亨利博士发明的“压差式液压污染度检测仪”。在八十年代中叶,这是液压界一项重大的技术突破。

长期以来,在航空航天、海洋运输、冶金采矿等行业里,一直存在一个隐形杀手。无端地,一些关键设备往往因液压零件的突然失效而酿成机毁人亡,起火爆炸等突发性灾难。

起先,人们只凭主观臆测,归因为材料的冶金缺陷(如成分不良,热处理硬度不足等等)。

直到七十年代后期,人们才发现这全都是液压管路中混有极微细的固体污染颗粒引起的。

如同在液压油中掺入了研磨砂一样,随着油在管路里的循环往复。

它们磨损油缸活塞、控制阀芯等,磨下的铁屑形成新的污染物,引起污染的恶性循环。

使磨损速度以几何级数增加,造成元件卡死,设备失效,进而酿成弥天大祸。

科学家们的研究表明,要控制这一祸害的发生,关键是要有科学而简便的污染度检测仪表。

亨利博士的这一发明,适逢其时。这在西方工业界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一时间,世界各地精明的制造商纷至沓来,争相开出天价,旨图获得独家专利转让权。

眼看一个专业大发展的时机就要到来了,也自恃与布朗有几十年的合作交情,他曾谨慎地向布朗提出了8:2的分红方案,以弥补因这几年从事该科研而在财务上造成的巨大亏空。

没想到,却遭到了布朗的断然拒绝。

教授正言警告他,别用自己的些小成就来挑战学校的规章和他本人的权威。

可惜,撒克逊祖先没有给善良的亨利博士留下“功高震主”一类的教诫。他也没有料到自己在液压领域里日益高涨的威望,早已使布朗教授妒火中烧。

此举,正好给触及了他的痛处,留给他以发泄的口实。

教授越想越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部门的节日派地致辞时,放出了那颗黑色信号弹。

(四)

自晚会结束至平安日下班。

这48小时是巴斯大学液压中心的全体教工和我们这些极富同情心的中国留学生极为难熬的时间。

按英国高校的惯例,12月24日这天是老板们向下属发放当年奖金和来年续职聘书的日子。

这天,老板秘书频繁奔走于各个办公室,向相关人员私下传达,并逐个地将他们领入系主任办公室。能有幸尾随秘书小姐,诚惶诚恐地去觐见老板,自然会赢得同事们一片羡慕的目光。

到下午五时止,始终不见秘书小姐的倩影光临亨利博士的办公室。

我们几个中国同学敢怒而不敢言。期待在最后一分钟会出现奇迹,但这一良好愿望随着教授办公室大门的一声“雷”响和他那奔驰汽车马达的轰鸣,而彻底幻灭了。我们的心一下都凉到了冰点。

亲眼目睹了资本家的血腥和冷漠,亲眼看见一个学有所长,广有建树的学者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我们无比激愤,心里在为他不住地叫屈。

费尽平生精力,到头来一无所获,正所谓“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忙?”离开了学校,叫50多岁的亨利如何谋生呀?我们的心在隐隐地作痛。

突然,亨利博士的门打开了,我们生怕看到一个善良老人的尴尬,慌忙埋下头去,无事装忙碌。没料到,一声亲切的节日问候后,他带给我们的是几重惊喜。

善良的亨利 – 文磊

(五)

“Hello,Chinese Gentlemen, Merry Christmas to you all!(您好,中国绅士们!圣诞节快乐!)”,闻声后,我怯怯地抬头,只见与我的想象相反,老人红光满脸,神采奕奕,表现极为轻松。

“Merry Christmas to you(圣诞快乐!)”我们同声回答着。

“Could you accept my personal invitation and go my home for Christmas celebration?(请你们接受我的一个私人请求,请你们和我一同回去,共庆今年的圣诞节。)”

“What(什么)?”如雷贯耳,我们8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齐整整地喊了出来。

“Yes,go my home for Christmas(是的,都去我家过节)!”他故意放慢了语调,用自己最为清晰的牛津口音,一字一顿地宣告着。

“我的天!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这份请客的心思!”我瞪大眼,心里暗想,换成是我,要么去哪个山头放声大哭一场,要么破罐子破摔,蒙起面来,半路拦住那个狗屁教授,痛打一阵解解恨。

可他,却像啥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如此安详、笃定。

我满腹狐疑,不由得朝我周围的同胞来回张望着。看得出,他们也同我一样,毫无思想准备,被这戏剧性的场面惊呆了。也正木然地左顾右盼,莫衷一是。

“Oh!That’s very kind of you! We certainly go more than happy (哇塞,你真是好人,这确实让我们大喜过望了。好,我们这就去定了)!”

这时,同伴中前叙那个亨利所带的学生走向前去,握住他的双手,代表我们朗声接受了他的邀请。

“OK,Here is the van(好的,上车吧)!”他迅即走到我们办公室门边,微微弯腰扬手。

原来,他早有准备,今天一大早就开来了一部9座面包车。

我们犹豫着,没人上车。

因为此刻,我们脑子里都升起了同一个问题:如今,老人已经失业了,即将衣食无着。

他还这么折腾,那得多花多少钱呀!

按照我们中国的传统礼仪,我们总该备些礼物,意思意思下吧!

想不到,他发现了我们的图谋后,借口时间不早,推着搡着,把我们8个人硬塞进车厢里。

启动马达“呜”的一声,驶离了这个教人可恨可恼的“液压中心”。……

(六)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行驶,车子在布列斯托尔市郊的一栋两层楼别墅前停下了。

“Here we are”博士一声欢快的吆喝,引来了博士夫人和她的一对儿女们的欢声笑语。她们跑到门边齐声呼喊着:“Welcome,welcome you all! Merry Christmas (欢迎,欢迎,大家圣诞快乐!)”

孩子们是英国高校的在读学生,假日特地赶来看望父母的。

或许对父亲的不幸还不知情。此刻,也同他的父亲一样,一脸灿烂的笑容。夫人是专职太太,同博士长有一副夫妻相,面容清瘦,一脸和蔼。但从她的眼神里不难读出热情后面所蕴含的悲哀。

面对主人一家的炽热真情,不知怎的,让我这七尺汉子止不住地鼻子发酸,喉咙发梗,泪水也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博士家的客厅并不十分宽大,但与餐厅相通,所以空间裕度恰到好处。

一套维多利亚时代的家具,显得十分典雅、亲和。

客厅和餐厅交界的一角,安放了一棵硕大的圣诞树,在五光十色的灯光和圣诞礼盒的点缀下,横添了不少的家庭温馨和节日气氛。

家庭主妇把我们逐个安排到旁边的餐桌上就坐,还给我们每人派发了一顶纸板做的圣诞头饰。

突然,厅内的电灯熄灭了,在大人小孩的欢呼声中,主妇灵巧地在每人面前点燃了蜡烛。在博士朗声的倡导下,夫人和孩子们欢快地端来了烤火鸡、炸香肠、煮芦笋和英式布丁等传统的圣诞大餐。

把恁大的餐桌都摆满了。

在闪闪的烛光中,博士柔声提议:为给百姓赐福的耶稣基督,为女皇祈祷。

这时,电视里也出现了女皇温柔的圣诞致辞的声音。

之后,博士给我们每人发放了一只约两指大的彩绘拉线炮,让大家交叉着手臂。

彼此握着邻座的炮仗,围成一圈。在博士的指挥下,同时高喊“Merry Christmas!”并拉响了手中的炮仗(注),以此宣告平安夜圣诞庆典的开始。

(七)

次日6点左右,睡眼惺忪中,我已经听到主人房里,传来博士的洗漱声。我慌忙叫醒了身边的同伴,穿戴齐整,来到了客厅。一俟博士现身,我们就齐声送去我们诚挚的圣诞祝福。

当然,我们心中不约而同地都闪现出一句潜台词,那就是祝他:否极泰来,来年转运!

博士告诉我们,他要去教堂做些准备,让我们与他家人一道用完早餐后,约9点半左右,他儿子会送我们去教堂做弥撒。他一再解释,圣诞上午的教堂祈福是西方的传统礼仪。

果不其然,我们与他的家人一道,乘他的面包车准时来到了附近一所小型的教堂里。

这时,周围的教民们差不多都已经来齐了。

他们云集在教堂外边,人手一支小白烛,互相招呼着,表示节日的祝贺。与此同时,一队穿紫色衣袍的姑娘们,列队进入了教堂。人们尾随在他们后边,缓缓步入大厅。

这时,教堂尖顶上的大钟敲响了10下。喧闹的教堂大厅里突然哑寂起来了。

紧接着,让我们再度大吃一惊的场面出现了。此时,我们自认为无比熟悉的亨利博士正穿着一袭庄严的牧师黑袍,手捧圣经,徐徐地走到圣坛上。

原来这位善良的老人,在担负着繁重的教学科研任务的同时,也免费为社区教民服务。

管风琴响起来了,低沉的乐曲声回荡在肃穆的教堂里,引起了唱诗班的姑娘和全体教民的和鸣。我们不懂赞美诗,彼此相视无语。只是一个劲地注视着我们尊敬的亨利博士。

此时,他正在歌声中庄严布道:“……请以天父、天主、天神的名义,热爱生活,哪怕是身处逆境。

因为那是上帝对你的原罪的回赎。

热爱你们身边的每一个人,哪怕是曾经让你罹难的敌人,因为,他们也是上帝的子民。……”

我们听得明白,他那清晰浑厚的声音在教堂大厅里久久回响着。似乎,回应它的只是教民们静心屏气的沉思。但是,毋庸讳言,在我们八个中国同胞的心灵深处却掀起了汹涌的情感波澜。……

(全文完)完稿于广东佛山

(注)在老家,基督徒严禁点香,放炮仗。我看这纯属以讹传讹。在西方根本没有这类忌讳。

圣经上也写得明白,在耶稣基督降生马厩的时候,就有3个东方神圣拿着香和没药等礼物,循着明星指引的方向,来耶路撒冷来朝圣。可见,在基督教的原生地,早就有焚香的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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